人物:张跃 空调有限公司总裁
对话者:杨子云 哥本哈根前线对话人员
杨子云:在2009年亚布力中国企业家论坛上,我发现你一直在讲环保,你强调要削弱政府在环保问题上的作用,你不赞成“环保是负债的”的论调,认为环保产业其实是可以赢利的。具体到您的远大空调公司,您是如何实践环保理念的呢?
张跃:你到远大,看到一个“初识远大”的小册子没?远大是社会企业,我们的理念,只做社会急需的、别人做不好的东西。我们宁可少卖空调,我们卖空调的目的就是节能,我们会通过很多方式改造空调设备,让全世界空调消耗污染减少百分之九十。其实,搞空调是很有环保空间的,因为空调有两头,一头是在设备可以大幅度的降低能源消耗,提高效率;另外你完全可以指导客户怎样使用你的空调,把房子的保温加厚一点,把窗户的玻璃由一层变成两层、甚至三层、铝合金的窗户框。你看我这个办公室,敲敲这个墙,这个墙壁是做了特别处理的。你看到远大很多办公楼在施工,我们正在实践德国建筑的隔热经验:通过采用厚达10~40公分的泡沫保温墙、三层玻璃塑窗框、外遮阳这三种简单的技术,使空调负荷下降。达到节能减排的目的。其实,所有的而企业都有环保空间,这要看是否有心。
杨子云:那么你们有这个理念是一开始就有的?还是发展到一定阶段才有的?记得您在1997年购买了一架美国制造的喷气公务飞机,成了中国第一位购买私人飞机的企业家,这件事被外国媒体当成中国经济崛起的一个信号。驾驶私人飞机与环保节能是否相矛盾?
张跃:高度总是一步一步来的,是发展到一定阶段逐渐形成的。1997年,为了出行方便,我购买了一架美国制造的喷气公务飞机,享受私人飞行带来的惬意。但近四年来,我已经主动断割了这份享受。我们的公务机,现在是少于6名乘客不起飞。每次出行,忍受机场搜身式的安检、枯燥的等待、不时的延误。为什么要放着上亿元的飞机甘愿去受罪?因为在2005年的某一天,我偶然看到一组数据:一棵树平均一年吸收18.3公斤二氧化碳,我的飞机从长沙飞到北京往返3000公里排出的二氧化碳,相当于8棵大树生长60年所吸收的二氧化碳。从那天开始,我乘坐私人飞机商务出行就成了历史。目前远大不受什么影响,我们是另外一种生存方式。第一,远大企业比较简单。一直来说规模不是很大。虽然订单是明显下降,但是对我们的经营没什么冲击,因为我们在过去几年积累的订单,还能做很长一段时间;第二点,远大资本比较充足。远大从1995年开始,已经14年没有向银行借过一分钱,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负债,群殴从来不搞任何机会主义经营方式。金融危机来了,就只是发展慢一点,收益低一点吧。
杨子云:远大的规模在空调业界,处在什么位置?做企业的,为了盈利,似乎都有种把企业往大里去做的趋势,远大怎么看待发展问题?
张跃:回想远大创业之初,我们开发非电空调的主要动机是为个人挣钱,次要是为国家节电(当时电力奇缺),第三是为地球减排氟利昂(非电空调使用零污染的天然冷媒)。后来,钱多到一辈子花不完了,我注意到由于人类过分使用能源,导致气候暖化,危及后代生存。这样,我的主要动机变为节省能源、减少温室气体排放。许多年来,总有好心人劝我:凭你们的能力,如果做电空调,规模可能比现在大10倍。但我不做这样的事情。十多年来,远大空调达到了奇迹般的节能水平。2008年6月,“气候组织”发起人、英国前首相布莱尔在他提交给八国集团首脑的会议报告上,唯一举了一个企业的例子:“中国的远大空调公司所出售的空调所排放的二氧化碳比传统的空调要少,其效能高出2倍。”
杨子云:据统计,美国去年共有25家银行倒闭,超过此前5年的总和。而今年头两个月内倒闭的银行数目已上升到14家。您怎么看待这次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的银行,以及沿海的企业倒闭?
张跃:我觉得应该思考一些本质性问题,或者是应该吸取一些教训。作为一个创业者,有一点特别重要:就是你办一个企业,如果你产业选择不对,或者说你的经营理念急功近利的成分很大。当它的规模很大时,看上去很风光。事实上他给自己背负了不能承担的包袱和压力,最终的结果呢,可能是一个彻底的失败,企业的失败和做人的失败。这个金融危机可以说非常悲惨,我创业这么多年,基本上没想过一个企业可以失败到这个程度。但是既然这次亲眼见到这么多事例,我觉得对我也是很好的一个启示,就是我们以后要更加谨慎,要办企业办到自己更加有底,要选择这个产业,选择自己的经营方式,要更加注重它的价值,而不仅仅是简单的商业符号。不要做任何机会主义的事情。
杨子云:金融危机之下,各国政府都采取了积极的救市措施。您怎么评价政府救市行为,怎么看中国政府的4万亿救市措施?
张跃:这个问题,我要从哲学的高度来和你谈。为发展而发展的这种政治主张,或说社会主张,本身是走不通的,走下去就出现了我们所说的金融危机,就算走得通也是罪过,因为造成了大量不平等,对受害者之间的不平等,造成环境的污染,是对下一代的不公平,把下一代的东西全部给毁掉了。这个社会每一分子,包括企业、国家,如果都是为发展而发展,为经济而发展,整个社会将会进入一个恶的循环。从传统哲学角度看,在吃不饱饭的年代,马克思预料到资本主义会满足人类的生存需求。但到了物质财富极大丰富以后,剩下的是什么?就是把牛奶到进海里。每个人都在浪费,你承认么?人对物质的需求是很有限的,现在的危害是制造需求,制造浪费。本身我需求10分就可以了,现在让我需求30分,也可以,增加30分满足我对奢侈生活的追求。但是,现在已经增加到200分,多了170分,也就制造了170分的浪费。你换了几个手机了,一个电脑你用得上三年吗?生产方式就是在不断地淘汰,不断地制造浪费。生态资源是有限的,环境的再造能力也是有限的,过度的发展对环境的破坏力影响,可能需要一万年才能恢复。所以不论从经济角度还是环境角度,都是恐怖的。现在金融危机这么严重,大家都认为应该救市,救银行,还有“汽车下乡”,让那些本来没有钱购买汽车与房子的人,去过度消费,用一种方式把不符合道德的消费行为和刺激消费的行为合法化。很可笑,这种情况不止在中国,现在全世界都在做,所有的救市的行为都是在加速这个罪孽的进程,在金融危机中,欠钱可以理所当然不还了。金融危机本来就是赖帐造成的,国家救市使赖帐合法化。本来金融危机可以使我们反省,现在却使我们更加堕落。非常奇怪学者没有人说这个问题,但我说了。我和个别人谈到这个问题。大家利用这个危机把一些肮脏的东西堂而皇之扔在大地上。比如说,那些盲目发展的企业一定是做了很多假帐,一定是发布了很多虚假信息的,但金融危机一来,它的这些行为就合法化了。
杨子云:你这个说法让我有些困惑,危机之下,政府如果不救市,行吗?
张跃:为什么要救市,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河里的水也有涨有落。在我看来,用财政的百分之一把穷人给救好就行了,让穷人有衣穿、有饭吃、有钱看病,就行了。社会的发展最终结果是人道主义、人本主义,解决这一条就可以了。经济的发展只是社会发展的表现,但是人道主义是要的,很多穷苦的人是因为地域的差异,天生的地域不公平,导致没有机会接受文化,没有机会获得比较好的个人竞争力,比如我们国家的西北地区,每年还有好几千万人吃不饱饭,政府只需要救好这些吃不饱饭的人,不论是从政治角度还是从人道角度。
杨子云:站在执政者的角度,遇到金融危机,如果保守着不动,可能没法交代?
张跃:民选政府压力会大一些,按照英国著名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的观点,民选国家的总统肯定不能无所作为。可我们中国有这个条件,社会主义制度不是有优越性吗?有经济基础,又有独裁。我们解决失业人的问题就可以了,农业搞有机农业。搞直接有利于优化环境的农业。剩下的就发放救济金。金融危机,我用个比喻就是得了癌症,确诊了。确诊了就治疗,为什么还要加速呢?金融危机是银行、政府都发现自己的癌症了,不去管它,都捂住自己的钱包,这个时候要人担保就没有人担保,资金链断了,这不就出现危机吗?你不去治,还进一步加速,或者是进一步毁灭。有这么做的吗?人生在于享受生命,比如享用原汁原味的食品,呼吸清洁的空气。以人为本,这个看似非经济的问题,其实是最真本的经济问题。丹麦正在全国实现“农业有机化”,他们不富裕吗?我们历史上——盛唐、康乾不丰衣足食吗?把农民赶到城里去打工,然后是周期性的经济衰退、失业,民众要这种宿命吗?办那么多工厂、开那么多公司,然后是商品过剩、产能过剩、泡沫满天,然后是周期性的亏损、破产,难道企业家需要这样的宿命?如果这场危机能够让人类冷静下来,回到以人为本,人人有工作、餐餐有可口而无毒的食品、穿天然纺织品、用天然漆刷家具和墙壁、骑自行车或开省油而耐用的车,回到企业家只开办创造价值且稳健经营的公司,全世界实施拾遗补缺的地区贸易和国际贸易,人们把多余的钱存入银行而不是急于挥霍、银行理性地把钱贷给急需钱用的企业,让企业持久地生存并服务于社会……如果这样,这场危机就拯救了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