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永锋：三峡垃圾天上来

　　每次去采访三峡总公司，一谈到“坝前垃圾”问题，他们都先是露出一副受害者的面貌，再接着露出一副行大好事者的样子。当年全国也算激烈辩论的三峡水电站，由于缺乏真正的公众参与，人们“想到了一切可能”，就是没想到千万吨垃圾会顺流而下，淤积满天。

　　有人坐船去游三峡，坐的是最豪华的头等舱，可是他探头向外面一看，看到的全是“垃圾和破鞋”；有人去研究三峡，坝里坝外一通转之后，被电梯输送到坝顶，往下一看，发现满个水面，全是各色垃圾——你所能想像到的上面全有，你没有想像到的，上面也有。

　　三峡垃圾从哪里来？当然来自大坝以上的“整个流域”。中国是一个至今没有建立基本的垃圾清运系统的国家，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人人都拥有至高无上的随手乱扔垃圾、随意乱倒垃圾的权力。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那些被委托收集、清运垃圾的人，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把垃圾倒到路边幽暗处，倒到坑塘里，倒到河沟中。其原理不外乎三个，一是倒进别人家的院子里，二是倒到大自然的血管里，三是点火一把，扔到空中。

　　千百年来，河流默默地替人类消受了一切。河流一直是中国人最好的仆人。他们不仅仅替国人收拾混乱的场面，藏纳最多见不得人的阴谋和肮脏，还悄悄地将一切混乱和污浊转化为前行的动力与激扬的生命活力。几乎所有的文明都生长在河岸，但中国几乎所有的文明都以欺凌河流为能事。

　　如今，垃圾来了，或者说，几十年前，垃圾就顺着河水汹涌而至，与砂石、鱼虾共同成为水体里的好基友。泥沙专家们想到了上游来的砂石可能把三峡这个河道型水库淤平，导致整个宏伟计划报废；鱼虾专家想到了三峡从一个激流险恶变成高库大坝后，原先的激流型鱼类将彻底灭绝；地质专家想到了库水浸润对两岸地质灾害的诱发作用，但就是没有垃圾专家去替水电站想过，三峡会成为全中国最大的水库垃圾场。上游人民乱扔的所有生活废弃物，生产废弃物，阴谋废弃物，全都赤裸裸地在这里重新曝光。

　　为此，三峡总公司据说出了血本，建造了“清漂船”；又组建了运输车队，把垃圾运走，简单分类后，该填埋的填埋，能够利用的重新利用，实在一时没心思去用的，就直接拉到几十公里外的一个简易垃圾焚烧厂，一把火送上天——当然，物质不灭，这些垃圾在天上还美滋滋地笑着说，偶们还会再回到人间投胎转世的，三峡，你们等着哦。

　　据说三峡大坝前每年至少清运出20万吨的垃圾，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焚烧掉了。是不是该向三峡总公司索要一下垃圾焚烧厂的排放数据？民间环保组织估计可以尝试一下。是不是该向三峡总公司申请一下信息公开，问他们这么多年到底清了多少垃圾，花了多少费用。而这些费用，究竟是算到了运营成本里，还是算成了“企业社会责任”？是不是该问三峡上游的所有村庄和城镇，他们每年有意无意向三峡输送了多少“优秀的垃圾”？

　　每年9月，都是“末汛期”，天上不会再下太多的大雨，但河道里的水仍旧奔腾。于是，为了充分利用好的“汛末洪水”，三峡总公司都要关上大坝的闸门，憋着劲儿抬高水位。这样才可能尽量地多蓄水，多发电。而水位抬高的过程，是让两岸原来停滞不前的垃圾重新得到漂流机会的过程，是给原本在路边驿站里闲住的垃圾们重新上路的指令，于是，垃圾们纷纷重装上路，蜂涌而前。这是每年9月份之后，三峡大坝前的垃圾会最为引人注目的原因。垃圾天天有，秋天最鲜明。三峡用来防洪、用来灌溉的功能，经常要被让位于发电的功能。而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多发电，才会有更多的银子拿出来收拾坝前的垃圾——貌似这个理论，可以无穷尽地复制、张贴和放大。

　　为了抬高难度，三峡总公司把坝前垃圾问题推高成“世界级难题”。其实这是一道非常简单的题目，只需要中国做好一道基本功：建立由政府负责任的统一的城乡垃圾清运系统，让所有自由抛弃的垃圾，在落地的那一刹那，都收集起来，清运出去，归总到一起，河道自然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类的生活遗弃物。这个统一的垃圾清运系统一天不建好，三峡一天不得安宁。而枯枝落叶之类，本来就是河道的好伙伴，适度有一些，反而丰富了河道的景观和生物多样性。